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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李家村志异之鬼岛诗仙》

友人最近外出亲近大自然，发出了想要骑毛驴走江湖的可爱感慨，于是搓了个小故事送她，两人，一剑，一马，一驴，有猫。
标题来自友人曾经分享给我的一首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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鬼岛原先不叫鬼岛。

原先，生活在李家村的人们叫它“那个地方”。所谓“那个地方”，就是学堂里的孩童们约好、从先生眼皮底下溜出去后要去的那个地方，是年轻眷侣在擦身而过之时、眉目传情之间便双双了然的那个地方，是晨起梳妆的李夫人使唤丫鬟梨花找那只凤凰钗的那个地方，“那个地方。”“就在那个地方……唉，你这丫头，罢了，我自己来吧…”。

李家村原先也不叫李家村，二十年前搬来了一户姓李的大户人家，家仆丫鬟在内一共就有两百多口人，李老爷为人乐善好施，为村里修水渠，开学堂，建庙宇，人称李大善人，久而久之，这处村落便改了名叫李家村，李家村也成了附近最为富庶的村落。

人一富贵了，麻烦就跟着来了，李道士某日在茶摊与人闲聊时，抚着拂尘说道。李家村富贵了之后，便有不少心怀不轨之徒也寻着来了，披上几件破布烂衫，到李老爷面前哀哀戚戚，搭一个远方侄亲关系，李老爷心善呐，便留人住下，好吃好喝，直到偷李夫人的凤凰钗时被丫鬟梨花当场捉住，才被轰了出去，李老爷心善呐，最后还是给了人一百两银子，劝其找个合法营生，日后好好做人。

天下竟有这等好事，方圆十百里的奸邪狡诈之徒听了都跃跃欲试。

于是那些姓李的不姓李的，敬神的或不信鬼的，都纷纷来到了李家村，李道士就是其中一个。

李道士来的时候，恰好很不是时候。李道士来的时候，鬼岛还不叫鬼岛。村口茶摊的李老头见着这个额间一点太极印的俊俏青年款款走来时，问了一句，小老弟，看你面生，姓甚名谁，打哪儿来啊？

小老弟拂尘一挥，福生无量天尊，贫道姓李，请问此处可是李家村？

李老头一听，姓李，再一看这青年衣着破旧，笑容诡异，令人发毛，不怀好意，还牵着头病怏怏的小毛驴，嚯！眉头顿时一横，怒斥：你来晚啦！李夫人一月前因为你们这些祸害，一病不起！李老爷才没空理你们哩！说罢，仍觉不解气，一碗清茶便泼了过去。

那青年道士倒也不恼，偏了偏身子便躲过去，清茶全数洒在毛驴头上。李夫人病了？什么病？

关你屁事！

实不相瞒，贫道……李道士把意图往他身上蹭的毛驴推开，略懂医术，或能为李老爷分忧。

李老头瞪着眼，上上下下看了这道士一个来回，见此人衣着朴素，笑意粲然，眉清目秀，气宇不凡，还牵着头惹人怜爱的小毛驴。倒也行，李老头抚着短须，那就让你一试。说罢站起身，准备领着道士去见李老爷。刚迈出两步，猛地回头，恶声恶气，老道士，你要是耍什么花招，老子阉了你！

哎呀呀，贫道哪敢……这位兄台，何必用老字呢，贫道虽然发白，但还年轻得很呐，李道士假模假样地抹了抹额，这头驴倒是可以阉了，省得路上……嗷！

多年以后在李家村的传说中，当年李夫人因见李老爷心软无比，姓李的不姓李的都能从他李家捋走两根鸡毛，顿时气火攻心，病倒一月有余，方圆五百里的大夫皆束手无策，李老爷心急如焚，是日渐消瘦，善事也不做了，无数姓李的不姓李的都吃了闭门羹。某日，良辰吉日，李夫人醒来，唤李老爷到床前，说是祖先托梦，讲病乃恶鬼附身所致，需等一额间有太极印、身后跟小毛驴的道士前来捉鬼，方可痊愈。谁料刚说完，李老头就领着一道士登门拜访了。李先生急忙迎上去，左看右看，太极印有，小毛驴有，只是这道士，扶着腰，人有点歪。

鬼岛其实不是一座岛，大小也不过就李老爷家两个花园那么大，落在湖中央，长了几株野花草，几棵野歪柳。李老爷刚迁到李家村时，在鬼岛上建了一座小亭，供村民们前往踏春作乐。亭边石碑上还请人题了一首诗，那诗人人见了都说妙，无人说不好的，美中不足在于每日风吹日晒，诗人署名早已模糊不清，不知这位才子究竟姓甚名谁了，问当初负责购置这碑的李家人，也只挠一挠脑袋，呃，怎么就记不清了……

（后人批注：野史记载中，此诗也并非人人都说好，传有一道士曾来到此处，阅后评曰：福生无量天尊，此诗不好，易招鬼。）

“那鬼岛又是如何变成鬼岛的？”

说这话时，李道士正坐在村口茶摊喝清茶，身边的李老头抓了抓胡子，“咳，说来也怪，不知哪日开始，鬼岛周边突然起了大雾，你说奇不奇怪！里头什么都看不见了，亭啊，诗啊，歪脖子柳啊，有胆大的年轻人划船进去看过，小李仔啊，你猜怎么着！”讲到此处，李老头激动地把空碗砸向桌面，哐地一声。

“……怎么着？”李道士栓在一旁的驴被李老头这下吓了一跳，甩起了尾巴，打在道士背上。

“回来是回来了，”李老头叹了口气，“不过人也疯了。”

“哦？疯状如何？”

“呃，其实乍一看倒挺正常的，饭也照吃觉也照睡，只是有时会突然骂起来，也不知是骂谁。”

“骂的什么？”

“福生去他爹爹的无量天尊。”

“……福生无量天尊。”

天色近晚，李道士放下几文清茶钱，告别了李老头，牵着小毛驴一步步朝李府走去。

说起来，李道士原先不叫李道士。在李夫人给李小姐讲的故事中，这位道士是李老爷的一位远房侄亲，父母双亡，不得不千里迢迢来投奔李家，李老爷见他衣着破旧，哀哀戚戚，连身后的小毛驴都病怏怏的，忍不住善心大发，便收留了他。这道士倒也是个才子，满腹经纶，写得一手好诗，为人和善，还精通医术，治好了李夫人多年的顽疾，李家村上上下下无人不说他好的，“李家那个道士！”，久而久之，道士便成了李道士。

（后人批注：野史记载中，此道士似乎也并非人人都说好，李家村那一带曾流传着一首脍炙人口的打油诗，深受孩童喜爱，据考据，该诗骂的是一位道士。）

李道士回到李府已是子时，府中一片寂静，恍若无人之境。行至花园时，他将毛驴栓在卵石小道旁的歪柳树上，又独自一人继续前行，并非前往他的卧房——前方是李夫人的住处。

李夫人不在房中，道士拂尘一扫，几点荧光浮现在空中照明。他打开李夫人的首饰匣，里面放着一支凤凰钗，正当道士伸手欲取之时，身后突然传来了动静。

“姓李的，你真的要走？”梨花站在门口。

“福生无量天尊，”李道士拂尘一挥，将凤凰钗收起，转过身，眉眼低垂，“姑娘明知故问。”

“……我不留你。”

“多谢。”

“先把住宿钱给了再谢，一百两。”

“哎呀呀，梨花，这……”

“少一个子儿都不行，你以为你真的姓李？”

“……”

道士只得拂尘一甩，一百两出现在女子的手中。末了，他朝着梨花作了一揖，随后大步跨出房门，再未回过头。

月圆夜，鬼岛边，一剑湖中来，似天外飞仙。

“福生无量天尊，贫道……”话未讲完，一道剑气便透过那浓雾袭来，姓李的道士倒也不恼，偏了偏身子躲过去，剑气直直从他身后那匹白骨马的骨架中的空隙穿过。“姓李，请问阁下可是传闻中的鬼岛诗仙？”

“我不写诗。”冷冷的男声从雾中传来。

道士笑了，道：“哎呀，阁下有所不知，诗仙不一定写诗，传闻此仙使剑，剑招天下无双，似一首精妙绝伦的好诗，故……”

又是话音未落时，百道剑气同时发出，比方才更猛，更盛，却也更为杂乱不稳，似是反映剑者内心。剑气霎时逼近，道士却一步未动，舒眉展眼，望向那雾中深处。道士身前，那匹白骨马早化出无形气盾护主，剑招消解一瞬，骨马仰天长啸。

“……你到底是谁？”雾中的声音带上了迷惑。

“贫道方才不是说了么，姓李。”

“姓李，名什么？”

“名……以真面目示客都不愿，这就是鬼岛诗仙的待客之道吗？”

一阵沉默，似是思考。

半晌过后，靠在骨马上闭目养神的道士睁开眼，看着周身的迷雾缓缓散去。展现眼前的是一座小亭，一位黑发黑衣的青年立于亭中，手中无剑，只有肩上站着一只瘦削的白猫，与主人一同警惕地注视着这个打着哈欠的白毛道士。

道士见着那白猫，眼神倏地一亮，拂尘一摇，摇出一支凤凰钗。

猫似乎是察觉了什么，从主人身上跳下，一步一步踱向道士，尾巴在空中缓缓打着转，应是在确定眼前的人是良善或危险，李道士干脆蹲下，将钗伸得离白猫更近了一些，嘴里还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语气词。

猫：……

来来回回绕了一会儿后，白猫似乎终于卸下了戒备，伸出右爪——却在触到凤凰钗的一瞬，即刻化为一道白光。

李道士一愣，抬头望向黑发青年，后者的神情与声音一般冷淡，只是手中多了一柄剑。

“福生无量天尊……残忍。”李道士站起身，收起凤凰钗，叹气。

“……它好像很喜欢你。”青年皱起眉，眉间疑惑更深，“你到底是谁？”

“我是……”道士顿了一会儿，突然变得笑眼盈盈，眉目含情起来，“不如你过来，我悄悄地告诉你。”

（后人批注：此处被划去。）

在李夫人给李小姐讲、李小姐又给李小少爷讲的故事中，“那个地方”原先有个名字，至于是什么名字，不知为何，李家村所有人都不记得。